故城紛紛細雨，濕了的或許不只城池，還有人心。

我是不詳的人。

剛出生就被定義為不祥之人，村子裏的人把我放在竹箱裏順著河水流放。我終是跟水有緣吧。

靜雲庵裏靜雲師太發現我的時候已是奄奄一息。我知道我死不了。

靜雲師太一直撫養我，琴棋書畫，九歲那年我已熟知。

“甄兒，從明天起戴上這個吧。”靜雲師太手拿一方淡青色的面紗上繡著細碎的花。顧甄是我的名字，靜雲師太救下我的第三天所取。取義向近音的兩字：固執。

“姑姑，為什麽要帶這個呢？”我仰起臉很是奇怪地看著她。

“這是姑姑送給甄兒的禮物啊，怎麽甄兒不喜歡嗎？”

“恩。喜歡。”我接過那面紗滿心歡喜。

幫我系上最後一顆扣子的時候，靜雲師太明顯嘆了一口氣。我低頭看了看鎖骨處的印記，顏色愈加鮮紅，像是要開到荼蘼的彼岸花。

“這孩子才剛九歲就有這般容貌，這可了得。”念慈師太俯首在姑姑身邊說的這句話，我聽得一清二楚。

我是在靜雲庵長大的，敲木魚，點香火，與世無爭，但我一直明白這樣的生活註定不會屬於我。

十二歲的時候，靜雲是太突然決定教我用毒和簡單的武功，她從來不願教我有一點危險的東西，這次是個意外。

我很是聽靜雲師太的話，從小時候一直到離開靜雲庵。

離開靜雲庵的時候，我十六，毒術已用的出神入化，那是楊花三月，桃紅柳綠。靜雲庵前的柳樹上停留兩只鴉雀歡呼雀躍，我出門的時候就撲啦撲啦振翅飛走了。

靜雲師太將我送至山下。

“甄兒，出了靜雲庵就代表你我緣分已盡，從此你與我與靜雲庵的一切毫無瓜葛。”

靜雲師太低頭沒有看我，片刻的沈默之後，又開始娓娓道來。

“以後莫要再提起靜雲庵的事，不要隨意摘下你的面紗，你是一個不一樣的人，這也是我多年來不願意教你功夫的原因，但世事難料，人心險惡，姑姑不忍，不要怪姑姑，姑姑相信你可以面對那些躲不掉的宿命，謹記種種原因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。”

她揮了揮手搖搖頭接著說：“走吧，莫回頭。莫逗留。”

說完這些話她分明是流了幾滴淚，我假裝沒看見，這個時候過分的感情流露反而不好，靜雲師太的苦衷我多少也能明白，於是三叩首之後我便撫下面紗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。

走了一段山路，飛鳥一路驚起，大概是沒有什麽寵物讓我接近。

山間稀稀落落的風聲讓世界顯得不那麽靜，我也就覺得不那麽孤獨。

突然就來了那麽一陣微雨，淋淋漓漓，像極了過奈何橋的那天，也是一樣的安靜，一樣孑身一人。

三月的雨無休止的向我傾瀉，明明很輕卻嘗到了錐心刺骨的疼痛，我始終是那麽獨特的人，我怕水，一樣的力量與我便是百倍千倍，論疼痛，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。而我一直都那樣堅強，千年前一樣，千年後也一樣，前生今世都罷，始終如一。

聽到熙熙攘攘的人聲時，我想：旨淵，或許我就快找到你了。

了末城。牌匾嶄新如故。我想大概經歷了千年的只有我和這座古城。

一步步踏入城池，卻再也找不到過往的感覺。明明三月的陽春之際，伴著絲絲細雨，陣陣涼意襲來。

我把鬥笠向前壓低幾分，俯首前行。

了末城裏靜得有些可怕，繁華更勝以往卻多了幾分肅穆。我把腳步放得很輕，舉手投足小心非常生怕沾染是非。

前面拐角處一家小店，寫著“茶”字的招牌旗幟，被微雨打濕，耷拉著腦袋毫無生氣。

我在二樓定了雅間，就在窗前的凳子上坐下，隔著面紗四處瞧望，努力尋找熟悉的感覺，卻絲毫不見。

隔壁桌上的人一直在看著我竊竊私語，大概是帶著面紗有些奇怪罷了。

“小二，來壺龍井。”

“好嘞，客官您稍等。”店小二歡快的聲音響起時，我才微微回了神。

茶壺是白瓷青花的樣子，我輕輕斟了一杯，隔著面紗嗅了一下。

“這茶，淡了。”

話音剛落，似乎覺察所有的目光都轉移到我身上。

我頓了一下接著說：“倒挺合我的口味。”

輕輕地喝完一杯茶我把銀子放在桌上，準備離開。

“姑娘，不妨嘗嘗這茶如何？”店掌櫃親手端了一杯茶呈上來。

那茶有異常獨特的香氣，讓人失去理智，不由自主的伸手接過。

若不是把毒用的出神入化，我也不會在店掌櫃還未走來時就判定出那茶有毒，是“奇異香”。

一種讓人服後神志不清暫時昏迷的毒，類似於蒙汗藥，卻遠勝於它。

我接過杯子，笑了笑。

“多謝。”

然後細細品味一番，一飲而下。

醒來的時候，身處青樓。似是萬家燈火，處處風情。

其實我一直清醒著，那杯茶端過來的時候，我就想到了靜雲師太說的那句人心險惡，茶杯經過我的手已經起不到作用了，這種小毒還傷不到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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